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民族滇洱,彩云之南”行走
跟着讲坛在云南走了七天,写的反馈加起来有一万多字,然而,当真的提笔要给这一路作结了,我却很为难:
一篇什么样的文章才能留住你呢?我看见的云南。
在去往大理的车程上,樊老师讲起我们写的反馈,讲到沈阳学姐在几年前因感慨人之渺小而写下的一句,“当一只苍蝇飞过地球”。
那时,我莫名的想起整个行程的伊始——一行人乘着飞机来到云南。万里高空中,我向下看,看见星星点点的房子,看见细细长长的河流,看见一马平川的山脉……净收眼底,平淡无味,犹如我在看一张行政区划图一样。它们好小啊……我心想……
然而,我却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一只“苍蝇”的事实。哦!原来,行走从我向下俯瞰的一刻就开始了。
因为云南正要告诉我,“我”的微不足道。
一落地我们就去了云南省博,那里有一件藏品,是古滇国的青铜棺,其上刻画出了虎、豹、猪、鹿、马、鹰等自然界之中的生物。而古代中原则鲜有青铜棺出土,再者,上面也不会刻画现实中的动物。
那为什么古滇国却有呢?结合铜鼓两端的虎纹样来看,“也许这意味着他们的生活环境并不那么安逸,崇尚自然与自然相结合也许对当时的古滇国人民而言是一种为现实的生活方式,而他们将这样的生存方式在青铜器上刻了下来。”这是我在反馈中提出的猜想。
无论如何,古滇国的百姓对自然,对土地,有一种别样的依赖,和远超中原文明的敬重。这副棺材是云南边疆地区文明的象征,是一个由自然孕育而出的文明的象征。也是我所认为的,南诏大理之所以能从汉一直延续到元的重要原因。云南地区的人很早就领略的最终的奥义——在人与自然之中找到平衡,这样一来,在人与人、国与国之间找到平衡就并非难事了。
就像站在高压电线上的麻雀一样,看似危险,却是一种智慧。
行走的第三日我们去看了滇池和西山,这是两个集“自然”与“文教”为一体的地方,也是给予我极大震撼的地方。我在那天的反馈里这样写道:
走了一段,来到一个较大的平台。万老师让我们找找大观楼所在的地方。站定眺望,似有云雾缭绕,草海并成一小支,不断延伸向远处,看不真切。极度平静的景致莫名的勾起人淡淡的忧伤。想象着从大观楼上俯瞰滇池,我们朗诵起对联: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冷风刮过,枝叶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一同回味着千年之前的余韵,“…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我很喜欢这幅长联的最后一句,“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我想这其中有两重意境。其一,是大江东去,浪花淘尽英雄;烟云滚滚,兴衰荣辱不再;俗世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慨叹。弹指间,“人”在历史里灰飞烟灭。其二,则是“疏钟”与“渔火”,这恰恰是“人”的痕迹。倘若没有人,便没有那钟声,没有那微火。但这些“踪迹”,却也一并隐匿于“秋雁”、“清霜”之中了,这是一种融合,是在瞬息万变之中留下来的。
相同的,西山上,一人,三十四年,风雨无阻、寒暑不顾,用一生去开凿石窟的吴道士,也留了下来。他的精雕细琢,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交相辉映。
云南是一个民族、文化、习俗错综复杂而海南百川的地方,这从高氏对当地以“儒释道”三家并行的统治方式中即可窥见一二。从中原来的人带来那里的文化,这些文化被传播,被改变,被融合。云南地区的人是很会生活的,不知道是人的原因还是地域的原因。许多中原的条例在云南会变成“更适宜云南”的样子。他们不把什么政权更迭、宗教信仰、民族冲突看得比生活更重要,反而是将其作为生活的一部分,例如大理佛教的“世俗化”,又例如高氏家族的“亦僧亦俗”……
我很清晰的记得,在两年前的一次讲座里,樊老师讲到:“现在的人都住在高楼大厦里,与脚下的大地断了连接。我们无异于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这让后代如何习得华夏民族的根呢?如何理解流淌在我们体内的文化命脉呢……唉……”叹息至今依旧萦绕在我脑海里,逼迫着我去回答这个问题。
在一个晚上,李老师向我们分享了他们彝族人住的房子。大体用黏土建成,墙壁厚重无比,石基里混杂着泥土与草茎。“别看它看上去老套,实际上住着可是冬暖夏凉啊!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
我又想起了在上海的大楼里的公寓,寒暑季节,如果不开空调,那简直活不下去。现代科技也是一种智慧,但假若只追求现代化,只追求快速,只追求实际效益,而将原有的一切统统抛弃的话,是极其恐怖的。靠着背离过去、糟践文化来谋求发展的文明是走不远的,是摇摇欲坠的……就像一个人,透支着自己的性命来奔跑,他会先到终点还是先死掉?
所以,云南的政权为什么长久?云南的民族为什么能多样共生?
因为在那里,自古以来,人就与自然,与大地有了极其深厚的连接。文明从大地上长出来,人类把根牢牢地扎进去。
其实,不仅仅是一个国家,乃至所有的人都应当回头看看,去看看自己过去,去看看人类的过去。寻根,而不是忘本。盲目的认为文明始终在前进无异于身处半空而感慨世界之小,这都是表象,都是些要随着大河东去的尘埃。但,什么才是能被留下的呢?
站在浪巴铺土林前,天幕低垂,仿佛下一刻天地又将要重合。眼前是没有边际的土林,它们很早就早这里了,早于人类文明的起源。它们在这里,千万年来,陪同着风雨,静静地看着一代又一代人到来,一代人又一代人离开,时间在它们身上没有留下痕迹,亦或者说,它们就是时间。土林在这里矗立了百万年,也还要再矗立百万年,甚至人类文明覆灭的时候,它还在这里。
身而为人,我要放下自己身上作为“万物之首”的傲慢,向自然顿首,向大地臣服。看见自己的渺小,也看见世界的广大……
也许千百年后,有人登临大观楼,望着滇池,还会写下
“两行秋雁,一枕清霜”……